最近，在珠海长隆宇宙飞船，有游客记录到一头虎鲸在短短 30 秒内连续撞击亚克力池壁。视频里的小朋友说 " 它会撞坏的 "，但视频记录者询问工作人员时，工作人员却说：动物在玩耍。

第 4 秒是头部撞击，第 18 秒是用侧腹拍击｜本站微博：@鲸类保护联盟小助手

但这不是玩耍，不是让动物感到快乐的行为。相反的，正如 @鲸类保护联盟小助手 所说，这更像是动物应对痛苦、愤怒、压抑、挫折时的自我伤害。这种行为在圈养虎鲸中并不罕见，之前生活在迈阿密水族馆的虎鲸 Hugo，就曾频繁地撞击池壁和围栏，甚至撞碎过一个观察窗。它最后因颅内充血和脑动脉瘤破裂而死，也很可能是长期撞击池壁所致。

被圈养在狭小的水池里，对于虎鲸来说，无异于一场漫长的谋杀。

频繁撞击池壁的 Hugo 最终只活了 15 岁，这是起重机把死去的 Hugo 吊起移出海洋馆｜Miami Seaquarium

把虎鲸圈禁在小小的水池里

一家现代动物园圈养动物，需要尽可能模仿动物的自然栖息地进行生境营造，满足动物的生理和心理需求，让动物可以健康生活并展示自然行为。但这一基本要求，与虎鲸圈养完全矛盾：

1、虎鲸的生存环境是广阔的海洋，有岩礁、有沙滩、有各种海洋动植物，虎鲸能与多变的环境有丰富的互动。而我们见到的饲养池和表演池，大都是光秃秃的池子，既无生境营造也鲜少有环境丰容。

2、在野外，虎鲸一天能游动上百公里，也会潜到上百米深处。这样大的空间需求在海洋馆中很难得到满足——即使是符合严格标准的池子，圈养环境通常也只有自然栖息地的百万分之一大小。

3、虎鲸是社会性动物，具有复杂的社会结构和稳定的家族关系，海洋馆难以满足它的社交等心理需求。

环境难以满足需求，有些海洋馆还要求虎鲸进行表演。两面夹击之下，海洋馆的虎鲸压力水平大都比较高，并直接导致它们的健康情况堪忧，许多圈养虎鲸都出现了皮肤病和其他感染症状。

视频中，长隆的这只虎鲸背鳍倒塌严重。这在圈养虎鲸中很常见，但在野外的发生率却不到 1%。虽然尚未有确切结论，但研究人员推测，这有可能和饮食习惯改变造成的压力、过高的温度、活动及行为的改变等因素有关。

视频中长隆的这头虎鲸背鳍倒塌

圈养的虎鲸寿命通常比野外的虎鲸短得多。野外的虎鲸寿命大多在 40～60 岁，有的可达 80 岁；但圈养虎鲸的寿命大多只有 20 来岁。微博网友 @萌萌哒的虎鲸 Daphne 整理了日本圈养虎鲸的数据，这些虎鲸在被捕时大多是幼年，平均在馆内生存期只有 6 年，只有 8% 的圈养虎鲸在馆内生存超过 20 年。

由于无法满足心理需求，圈养虎鲸往往还表现出异常的攻击性。1989 年，圣地亚哥海洋世界的虎鲸 Kandu V 向另一头虎鲸 Corky 发起攻击，结果导致自身动脉破裂，Kandu 在观众的注视下最终失血过多而死。

虎鲸攻击饲养员和观众的案例也屡见不鲜，而攻击性发展的极端结果，就是杀人。虎鲸虽有 " 杀人鲸 " 的别名，也确实是不折不扣的海中猛兽，但在野外却没有发生过任何一例攻击人致死的案例——所有的杀人事件都发生在动物园和水族馆里。1991 年至今，共有 2 头虎鲸发生过攻击并杀死人类的行为，它们都是水族馆中的圈养虎鲸。

Tilikum 正是杀人的虎鲸之一，它在馆中度过了漫长的 33 年，杀死了 3 个人，最终死于肺部感染。另一头是西班牙加那利群岛鹦鹉公园的虎鲸 Keto，在圣诞节前夜，它杀死了自己的驯养员｜Milan Boers / flickr

虎鲸从哪儿来？

圈养虎鲸伤害的，不仅仅是被圈养的虎鲸个体，还有野外的虎鲸种群。

除了近几年在圈养环境下出生的小宝宝，长隆最初的 9 头虎鲸都来自俄罗斯远东地区的野捕；国内另一家圈养虎鲸的机构——上海海昌海洋公园，园内的虎鲸同样也来自俄罗斯。

在美国西海岸和冰岛相继禁止捕捉虎鲸后，俄罗斯成为世界上唯一仍在为出口圈养虎鲸而捕鲸的国家。对于本身家族群体较小的过客型虎鲸，掳走几头可能就会影响到一个家族的生存。目前，远东地区这一过客型虎鲸种群的数量仍未明确，我们还无法准确评估，持续的商业捕鲸会对这一种群造成何种程度的负面影响。

野外一头虎鲸妈妈带着幼崽，但一旦被捕，虎鲸就需要与亲人分开，离开家园，终生孤独地生活在水泥池子里｜Christopher Michel / Wikimedia Commons

19 世纪 60～70 年代，美国西海岸迎来了大规模的商业捕鲸狂潮，捕鲸船掠夺走了南方居留型虎鲸种群中约 40% 的个体。虽然在禁捕令颁布后，这些虎鲸得以短暂喘息，但这么小的种群难以面对随后紧接而来的食物减少、海上交通、污染等造成的巨大的生存压力。如今，这个种群已经被美国和加拿大列为濒危种群。

当各国都在禁止圈养虎鲸

虎鲸圈养始于 1961 年。2 年后，讲述海豚故事的电影 Flipper 大热，公众出于猎奇蜂拥至海洋馆，商家也看中了巨大的商机。当时，仅北大西洋东部美国的西海岸，就至少有 166 头虎鲸被捕。到了 70 年代，光是英国就有至少 36 家圈养鲸豚的海洋馆。但是，渐渐也有人关注到了野捕鲸豚和圈养的种种问题，开始呼吁禁止圈养鲸豚，要求政府立法保障动物福利。

90 年代初，英国制定了当时全世界最为严格的圈养标准，要求虎鲸饲养池的最小直径不得小于 15 米，深度不小于 12 米，5 头虎鲸的水池容积必须大于 12000 立方米，每增加一头要再增加 2500 立方米。 严格的标准使得海洋馆很难达到要求，迅速改变的民意也使得场馆改造变得无利可图。

1993 年的电影 Free Willy 也引发了公众对鲸豚圈养问题的关注；经过 6 年的持续努力，Willi 的真身 Keiko 在 1999 年被放归野外｜Wikimedia Commons

1993 年，英国境内最后一家鲸豚馆关闭。随后，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停止圈养鲸豚。

2013 年，印度环境和林业部颁布圈养鲸豚禁令。但同年，珠海长隆海洋王国陆续从俄罗斯进口了 9 头虎鲸。

2016 年，美国水族馆 " 海洋世界 "宣布终止虎鲸繁殖和表演。同年，6 头虎鲸分别进入上海海昌海洋公园和无锡长乔海洋公园，上海海昌海洋公园更是从 2018 年 11 月开始，以 " 王者虎鲸科普表演 " 为名，拉开了中国虎鲸表演的帷幕。

上海海昌海洋公园的虎鲸表演，虎鲸搁浅常常被解读为向观众致意，但这其实是它们在野外的特殊捕食技巧｜球球

目前全球范围内，只有中国、西班牙、美国、日本、法国、阿根廷、俄罗斯7 个国家仍在圈养虎鲸；而且，只有中国和俄罗斯的水族馆，在 2010 年后还在购买从野外捕获的虎鲸，共约 18 头。

许多国家已经禁止虎鲸圈养和表演，或是对饲养条件设定了极为严格的要求，以至于海洋馆几乎不可能依靠表演牟利。但与此同时，我国的虎鲸圈养和表演却悄然开始。

虎鲸和虎鲸表演往往还是这些场馆的宣传重点｜东方 IC

在中国，虎鲸圈养和表演的确都不违法。

目前，国内并没有法律禁止圈养鲸豚，只要圈养机构具备圈养资质并妥善办理进口、运输、饲养等证件，就可以合法地在海洋馆圈养虎鲸。至于表演，虽然 2010 年住建部曾发布一份《关于进一步加强动物园管理的意见》，要求停止动物表演，但当时并没有得到有效执行，成为一纸空文。而且，国内的海洋馆不同于动物园，不归住建部而归农业部管理，也不受此约束。

既然无法通过法规约束，那么当下制约虎鲸圈养的最有力办法就是公众意识。好在，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了解鲸豚圈养与动物表演的弊端。10 年前或许还有很多人会为海洋馆的开张兴奋不已；但如今，拒绝动物表演、关注动物福利和野生动物保护，已经成了越来越多人的共识。

如果有更多人抵制，中国海洋馆的虎鲸圈养与表演，或许过不了多久也会宣告结束。

没有鲸豚表演，海洋馆也能有未来

海洋馆的本质也是一种动物园，虽然现在国内商业化的场馆过多地强调了它的娱乐功能，但动物园设立的初衷应该在于保护、研究和教育。

1930 年秋天，中国科学社成员在青岛开会，蔡元培等人提议筹建中国的第一家海洋馆，其目的就在于海洋生物的研究。没有鲸豚表演，未来的海洋馆也许可以用他们的技术和经验，在有科学必要的情况下，为鲸豚救助和濒危鲸豚的人工繁殖提供支持。香港海洋公园的兽医便是海洋哺乳动物救助团队的重要成员，他们多次参与珠三角地区搁浅鲸豚的救助工作，且多年来负责香港地区搁浅死亡鲸豚的剖检和分析工作，为珠江口野生鲸豚种群的监测积累了非常宝贵的数据。

希望繁育技术可以用于拯救濒危种群，而不是用来繁育更多的圈养个体｜长隆

新技术的进入，也会给鲸豚圈养带来转变的曙光。VR 和 AR 技术的发展，能让游客实现身临其境的体验，我们或许能在不需要侵扰动物的情况下，轻松实现和座头鲸同游、观察虎鲸从浮冰间隙中探头浮窥的体验，这些都是鲸豚表演中看不到的景象。2017 年，旧金山的海湾水族馆已经开始用 AR 技术设计了体验项目 " 北极探险家 "，大受游客欢迎。

有人认为，鲸豚圈养虽有缺点，但能让很多人接触和认识鲸豚，产生对鲸豚的喜爱，从而保护它们。但事实上，保护教育在这些圈养鲸豚的水族馆中反而非常欠缺。

根据中国鲸类保护联盟的调查，在 24 场鲸豚表演中，只有约 40% 介绍了鲸豚的一些生物学特征，只有不到 30% 提及鲸豚的保护等级，至于鲸豚的野外生存情况和面临的威胁，则没有任何一家场馆提及。游客从表演中接触到的，只是剥离了原本生态的孤立行为，还几乎都被刻意曲解，这对提高保护意识根本无益。何况，亲身接触并非产生喜爱和保护意愿的必要条件。已有众多研究表明，合适的影像、故事等也有助于提升对野生动物的保护意愿。

水族馆中存在不少曲解动物行为的现象，例如 " 海豚的微笑 " 其实是它们的骨骼结构导致的视觉效果，那头白海豚吻部受伤了，但看起来依然在 " 微笑 "｜23中国鲸类保护联盟

在圈养虎鲸的水族馆里，虎鲸往往是他们用来吸引游客的宣传重点。但有圈养虎鲸的水族馆才是好水族馆吗？当然不是，这反而暴露了他们对自然与生命缺乏敬畏，对科学与动物福利缺乏尊重。

连小朋友都看得出来 " 它会撞坏的 "，水族馆还要自欺欺人吗？